不僅是音樂革新運動‧也是社會運動
1970年代、臺灣掀起一時波濤壯闊的「民歌運動」,其中「第一代民歌手」,就是1977年第一套(2張)民歌唱片-「我們的歌:第一、二輯」中的8位:朱介英、吳統雄、吳楚楚、楊祖珺、韓正皓、胡德夫、陳屏、和楊弦。
民歌運動興起的原因有二,一是對當時流行音樂的另一種探索。當時政府控制廣播電視,只能唱「淨化歌曲」。那時娛樂活動少,年輕人的活動以「康輔」形式的唱唱跳跳為主,不想那麼淨化,就只剩下外國民謠、歌曲。久而久之,興起了「以自己的舌頭、唱自己的聲音」的想法。而行動者,多半是在校的大學生。
而選擇 「創作民歌」一詞反映這種創作風格,其命名應來自美國1960年代,以歌唱的和平形式,包裝對社會批判的意義,第一代臺灣民歌也是如此,不只是音樂運動,更蘊含了社會運動、至少是音樂反映社會反省的種子。
當時仍然有文化檢查制度,第一代民歌代表作的20首歌曲,全部被新聞局查禁,不准在電臺、電視演唱,只能禁閉在校園內傳唱。
在民歌運動中興起的歌曲,先稱「創作民歌」,後稱「校園民歌」。
回顧「校園民歌」一詞的源起,實在不是主動的選擇,而是無奈的結果。所以自第二代民歌-金韻獎系列以後,就為了存活而必須走上商業化。這是第一代民歌在文化路線上,與後浪的大不相同。
說來令人難以置信,「我們的歌」這兩張包括八位演唱者,二十首作品的唱片,沒有一曲獲得新聞局通過。檢視這些歌曲,可能就是沒有「淨化得接近空洞」,多少想表達一點對社會現象的反省,就逃不過攔檢了。
譬如韓正皓的「學子心聲」想挑戰聯考的價值,表達了是反制式教育途徑的獨立思考,當然被禁。
楊弦的「鄉愁」,有鼓勵思念大陸之嫌,禁!
吳楚楚的「好了歌」,是紅樓夢作者曹雪芹寫的詞,本意是借古諷今,但內容被評為灰色不健康,也被禁。不過,他後來成立飛碟唱片公司,為流行音樂作了很大的貢獻!
當然,我的作品也要負很大的責任。當時,我每年寒暑假,都參加救國團的山野義務服務,寫了一系列山野的所見所聞。我在唱片中錄了一首描寫谷關嘉寶臺,那是一個曾經繁華一時的高原村莊、首富林場,但因為欠缺保育觀念,濫伐濫砍,把青山砍禿了,村民只能棄土遷村、在外流浪奔波,我站在荒屋草巷之中,寫下了一首「墟」。當時環保觀念還未普及,這樣的評論是對經濟建設政策唱反調,也禁。
我在大禹嶺遇見一位種蘋果的老榮民,他遠從山西邊境而來,和我談起小時候抗日參軍,不惜背井離鄉的遭遇。我把他的故事寫成「華靈廟」, 竟然審查不通過的評語是「疑有為匪宣傳之嫌」。這頂不知從何飛來的大紅帽子,真是把人戴得眼冒金星。
也許唱片中令評審不滿的歌太多了,唱片中有一首我寫、楊祖珺演唱的「媽媽的愛心」,這樣主題的一首歌,也受到連累,和整張唱片一起禁唱。而且沒有理由,就是莫須有吧?
也許,評審先生們果有先知卓見,預見這群歌手腦有反骨吧?這張唱片被全面封殺後,歌手中的楊祖珺和胡德夫,真的走上政治上的反對運動。不過,是否官逼民反,我就不知道了。
第一代民歌的「社會運動」取向,雖然不再以唱片、商業管道發展,但仍潛入地下成長,最著名的就是陳秀喜原詞、梁景峰改寫、李雙澤作曲、楊祖珺和胡德夫演唱、也是禁歌的「美麗島」,應在意念上影響了後來的美麗島運動,甚至臺灣民主化運動。
那幾年,我陸續送了近五十首歌到新聞局,除了另一首山野歌曲「偶然」外,全部被禁唱,這樣的數字,不知道是否能夠榮登「禁歌排行榜」,甚至奪下被禁最多的民歌手冠軍?
李雙澤‧澤濡社運雙頭
李雙澤遺下兩首重要曲作:《美麗島》與《少年中國》,都是禁歌。
1979年黨外人士以此曲做為雜誌之名後,《美麗島》便與黨外運動畫上等號,更進一步被認為有台獨意識。《少年中國》則由於被親共人士用在統戰,而判定嚮往統一。由同一作者所作的兩首作品,卻被逆向而行的統獨兩派分別使用。
美麗島
我們搖籃的美麗島,是母親溫暖的懷抱
驕傲的祖先們正視著,正視著我們的腳步
他們一再重複的叮嚀,不要忘記,不要忘記
他們一再重複的叮嚀,篳路藍縷,以啟山林
婆娑無邊的太平洋,懷抱著自由的土地
溫暖的陽光照耀著,照耀著高山和田園
我們這裡有勇敢的人民,篳路藍縷,以啟山林
我們這裡有無窮的生命,水牛、稻米、香蕉、玉蘭花
少年中國
我們隔著迢遙的山河 去看望祖國的土地
你用你的足跡 我用我遊子的鄉愁 你對我說
古老的中國沒有鄉愁 鄉愁是給沒有家的人
少年的中國也不要鄉愁 鄉愁是給不回家的人
我們隔著迢遙的山河 去看望祖國的土地
你用你的足跡 我用我遊子的哀歌 你對我說
古老的中國沒有哀歌 哀歌是給沒有家的人
少年的中國也不要哀歌 哀歌是給不回家的人
我們隔著迢遙的山河 去看望祖國的土地
你用你的足跡 我用我遊子的哀歌 你對我說
少年的中國沒有學校 她的學校是大地的山川
少年的中國也沒有老師 她的老師是大地的人民
李雙澤與我
在李雙澤紀念音樂會上。
我在開場時說:雙澤很怕和我一起合唱,因為觀眾遠遠看到就會問:咦!怎麼請王哥、柳哥來了?(王哥、柳哥是當時一胖一瘦的諧星。)
臺下觀眾哈哈大笑。
我接著說:我們可以用悲哀法方式懷念老朋友,但我相信,雙澤希望我們用歡樂的方式紀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