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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古典
由復舊而新詮
大學時代有一段長時間，很喜歡中國古典音樂，喜歡的作法又分作「復舊」和「新詮」2個階段。
開始是將古譜忠實訂成五線譜，包括：關鴡、廣陵散…等，目的是讓大家重聽見古樂，也多次在臺大「古典詩詞之夜」等處演出。
但後來覺得「古典」之外、更要「新古典」-即將古今情愫的「變與不變」重新會通、重新詮釋。所以就不再拘泥於古譜的原制，而改取其意、取其境，在音樂表現上完全重寫。這類型一直創作到大學畢業後一段短時間，作品不少，包括音樂劇：九歌、陌上桑…和許多小品。
可惜，當時還沒有MIDI，都是用手寫譜，而總譜的份量又多，紙質易朽。以我現在每天「為三斗米磕頭」的庸庸碌碌生活狀態，真不知何時才能再整理出來？
以下就刊出幾篇小品吧！
如夢令
曾宴小園深洞，一曲舞鸞歌鳳，
長記別伊時，和淚出門相送。
如夢(如夢)，如夢(如夢)，殘月落花煙重。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
試問捲簾人，卻道海棠依舊。
知否(知否)，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前段出自 後唐莊宗李存勖，他能打天下、不會治天下；馬上精騎射、臺上擅歌舞；寵愛宦官伶人、死於馬屁精之手；開國又失國、五代十國中最強又亡得最快的皇帝。一般詞人，只能填詞、不會作曲，而此詞牌為李存勖創制，足見他能通音律。
後段是千年一出的才女李清照所作。千年一出，也許不是才女少，而是敢突破體制、站出來、秀從來的少吧？
兩人共譜了歷史上偶然的深情對唱，由我再把新詮、新聲寫錄出來。
我也在救國團介紹過這首歌，而且和「偶然」同期，但不知是否詞意比較深，並沒有和「偶然」一樣流行。
章臺柳
章臺柳，章臺柳，昔日青青今在否，
縱使長條似舊垂，亦應攀折他人手。
楊柳枝，芳菲節，可恨年年贈離別，
一葉隨風忽報秋，縱使君來豈堪折。
（男）章臺柳，（女）芳菲節，
（男）章臺柳，（女）芳菲節，
… …
各位熟悉韓翃和柳夫人的故事嗎？三角、多角的戀情與恩仇。
韓翃流寓京師，與豪士李王孫交為莫逆，韓翃與李王孫家妓柳姬互愛，李遂將萬貫家資與柳氏悉贈韓翃，韓中進士後，因探親與安史之亂，與柳姬兩地分居，只能與柳夫人交換了2首詩。日後番將沙吒利恃平反有功強佔柳氏，韓
翃還長安後，鬱鬱寡歡。一名勇將感韓柳誠摯之愛，縱馬入沙吒利府第搶回柳氏，經皇帝斡旋，韓柳夫妻團圓，白頭偕老。
韓翃的詩有2解，一則認為：「兩句以"縱使","也應"開合進退,將其希望與失望,僥倖與不幸,揣測與擔憂等複雜的矛盾心情寫得傳神活現."長條舊垂"承上"昔日青青";"攀折他人手"應前"今在否".錯綜對比,寫盡了一腔撫今追昔,柔腸百折之相思癡情和疑慮焦灼。」也有人認為是 ：「韓翃就很擔心，不是怕柳氏一個文弱女子，在兵荒馬亂之間身家性命有危險，而是怕四處劫掠的亂兵會讓他戴上一頂綠油油的帽子，所以他就派人帶信給她，內容對她很不信任。」我自己比較偏向前者：韓 翃是常見優柔寡斷的文人，但還不至於是超級混蛋沙豬。
柳夫人的答詩結局，一般認為是：「就算你回來，柳枝也老得不堪攀折了！」。但當時她 是躲在廟裡等待韓翃，詞的引句與烘托也在強調「守侯」，怎麼會在結尾有負面、不堪韓翃來折的意思呢？所以我覺得詩的斷句應該是「縱『使君』來豈堪折」，「使君」就是大官的意思，是說「就算高官巨富來，我也不會讓他們攀折！」用的是「使君自有婦，羅敷自有夫」的典故。 這樣自然首尾一氣，表達了柳夫人的堅貞不移。
水調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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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唯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明泊畫圖繡，好景惹勾留。
山光嵐翠林茂，水色一潭幽。
淡蕩清風拂袖，送我煩飛惱走，萬慮且先休。
莫許良辰溜，今夜要扶頭。
散天涯，重聚首，實難求。
何須驚究，年華迅逝若川流。
誼重同窗別久，拋擱名牽利誘，話舊樂悠悠。
行跡雖匆驟，卻已勝千秋。
1977年大學畢業旅行途中，當時好像在湖上坐船遊湖，有人唸起蘇軾〈水調歌頭〉，就有同學（我記憶力特差，忘記是誰了）起哄要我配曲，當時有哼起來，但沒人正經下令，事後就沒寫下來。
2012年畢業35年，在戴勝益同學的號召下，再次舉辦同班家眷重聚旅遊。途中經日月潭，吳榮彬同學寄調〈水調歌頭〉也作感懷一首，而領隊張貴蘭同學就指定我擔任譜曲。這次一拿到榮彬的詞，當時心中就有旋律興起，應是35年前種下的因果。
在這次旅行中，曾經作了一項「最喜愛作家」遊戲測驗，其中，最受同學歡迎的是蘇軾，而他的代表作，應該就是〈水調歌頭〉吧？
因為製作設備與資源不足，所以本曲只能提供最陽春的mid檔，音色、音質、音場與混音效果可能無法完全表現，只好先請大家聽個感覺。未來如有機會，再為大家錄製CD檔，或 mp3檔。
貴蘭的指派實在是件很艱難的任務，因為〈水調歌頭〉已經被古今許許多多高手譜過曲，競爭真是太激烈了。
當前最流行的，可能是梁弘志的作品。
不過，我在詮釋〈水調歌頭〉的時候，和梁弘志有一些不同。我把習作心得寫成另外篇小文，和大家分享：
水調歌頭：譜曲的美學探索個案
陌上桑
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
羅敷喜蠶桑，採桑城南隅。青絲為籠係，桂枝為籠鉤。
頭上倭墮髻，耳中明月珠。湘綺為下裙，紫綺為上襦。
行者見羅敷，下擔捋髭鬚。少年見羅敷，脫帽著帩頭。
耕者忘其犁，鋤者忘其鋤。來歸相怒怨，但坐觀羅敷。
使君從南來，五馬立踟躕。使君遣吏往，問是誰家姝？
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羅敷年幾何？二十尚不足，十五頗有餘。
使君謝羅敷：寧可共載不？
羅敷前置辭：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婦，羅敷自有夫。
東方千餘騎，夫婿居上頭。何用識夫婿？白馬從驪駒；
青絲係馬尾，黃金絡馬頭；腰中鹿盧劍，可值千萬餘。
十五府小史，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專城居。
為人潔白晰，鬑鬑頗有須。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趨。
坐中數千人，皆言夫婿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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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敷像 |
大四前後，幾位戲劇同好，爭取到在耕莘文教院成立「耕莘劇團」-就是後來「蘭陵劇坊」的前身，找我一起當創辦人。主推人是周渝（後來以作紫籐廬老闆聞名)，他寫了一個「陌上桑」的話劇劇本，大家在討論中，不知怎麼最後決定由我來把它改寫成歌劇。
周渝的劇本重心，是「大官調戲農婦」，而以對話表現。
陌上桑的的原始詞已經很白話了，但仍不適合直接作為歌詞，也欠缺新增的調戲、回嗆、對話等劇情，所以所有詞曲都要新寫，尤其要掌握「桑」的意象。
中國古代，以男耕女織為分工，女子工作包括了採桑養蠶。桑林在野外，活動比較自由，桑葉茂盛，又容易隱避，所以在男女之大限還不很嚴厲的時代，桑林實是極好的幽會場所。自古桑林便不斷出現於愛情詩篇中。
詩經·國風·墉風「桑中」篇：
爰采唐矣，沫之鄉矣。
雲誰之思？美孟姜矣。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
送我乎淇之上矣。
詩經·小雅「隰桑」篇：
隰桑有阿，其葉有難。
既見君子，其樂如何。
隰桑有阿，其葉有沃。
既見君子，雲何不樂。
隰桑有阿，其葉有幽。
既見君子，德音孔膠。
心乎愛矣，遐不謂矣。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詩經·魏風·汾沮洳篇：
彼汾一方，言采其桑。
彼其之子，美如英。
美如英，殊異乎公行。
都是記錄到桑林中約會的情歌。
另外，《左傳·成公四年》稱申公巫臣與夏姬的愛戀就是「桑中之喜」。屈原《天問》中追問「焉得彼塗山女，而通之於臺桑？」古老的桑園因為有著太多的故事，以至於成為一個愛的隱語。後世便有了「桑中之約」的說法，指的就是男女約期幽會，桑林就是象徵男女邂逅的浪漫舞臺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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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園會》中尚小雲飾演的羅敷 |
陌上桑是東漢樂府民歌，具備有累積、新詮、再創作的血脈，後世大詩人包括曹植、陸機、李白、杜甫、白居易等，至少有二十幾位都寫過陌上桑這一類的主題。後來的京劇、地方戲，都搬演了以《陌上桑》的情節為基本內容的一些劇目，當然，也包括相當不同詮釋的演化，如秋胡獻妻（桑園會）等，我也是在這樣的傳統遺產上再增加音樂詮釋。
我之前，已經著手過一本歌劇「楚辭九歌」，但迄今都還沒寫完。「陌上桑」是我第一個完成的歌劇劇本，也找了樂團、合唱團、舞者、演員，作過排演。可惜，資金不足，最後究竟沒有公演。
考慮「陌上桑」的整體色彩，我是用國樂團寫的，當時沒有電腦，一切手工，寫國樂總譜非常吃力。現在看到發黃的樂譜，非常感慨！
遊園驚夢之雲纏雨綿[滴溜子]
湖山畔，湖山畔，雲纏雨綿。
雕欄外，雕欄外，紅翻翠駢。
惹下蜂愁蝶戀，三生石上緣。
非因夢幻，一枕華胥，兩下蘧然。
「遊園、驚夢」是湯顯祖劇作「牡丹亭」中最出名的2折，也幾乎是崑曲的代表作品。其中描寫男女主角柳夢梅、杜麗娘夢中雲雨之後的曲牌「滴溜子」，旋律流暢、結構完整，有典型崑曲風格又不失現代感。
很久以前在民歌餐廳演唱時，我常會彈唱這首歌，作為中華風格的比較。不過，我把尾段改了，唱腔也改為國語。
錦瑟之莊生與望帝/薄情比濃情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爲探看。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李商隱的眾多無題詩中，我特別有感的的是《相見時難》和《錦瑟》，後者尤其被認為是史上最能以隱晦而吸引人的詩作，其中又以「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一聯最最隱晦。
許多人都以直解，從「昔者莊周夢為蝴蝶」，從而發揮到夢中的如疾如迷，夢醒後的空虛幻滅…等。
但我感到，李商隱在結論中已說明這首詩是他對「情」的總理解，所以他是提出兩個男人來對比：一個薄情、一個濃情。
迷蝴蝶只是借景讓莊生出場，重點是反映莊生的愛情觀：「莊子亡妻鼓盆而歌」雖然可以解釋為超然，事實也就是對愛情淡薄。後世還有莊子看到寡婦扇墓、以及莊子死後，妻子劈他棺木以救新男友的寓言。如果在李商隱的時代民間已經有了這樣的傳說，莊生代表的形象，已經不僅是薄情、而更是寡情了。
杜宇蜀望帝、鱉靈丞相、朱利帝后
對應陷入三角戀情中的蜀望帝杜宇，則是在不知情下扮演第三者。杜宇是在洪水中救出美女朱利，娶為妻子、立為帝后。不料朱利的前夫鱉靈，日後也追來尋妻。由於鱉靈擅於治水，杜宇先將其拜為丞相，後來再毅然禪讓帝位於鱉靈，退出成全所愛之人，更自殺化為杜鵑，繼續守護著情人。這種奉獻，已經超過濃情可以形容了、簡直就是情痴。
兩個相反的男人如何各抒己見、互相說服、或各自表述？李商隱出了一個歷史難題，這些年來我也持續在修改答案中，好像是一個不會真正完成的作品。
李商隱情痴勝功名
李商隱的專情與濃情，可能是他自己人生的實踐與體悟。
李商隱意外捲入「牛李黨爭」，造成仕途不順並不可惜，反倒彰顯他的情痴更為可貴。
「牛李黨爭」是唐朝末年腐敗衰落的表現，兩派因出身不同（科舉派、士族派），意氣用事多於理智判斷，政治慾望多於政治理想，加深了唐朝的覆亡危機。
李商隱的恩師是「牛黨」令狐楚，岳父卻是「李黨」的王茂元，他的行為被輕易地解讀為對恩主和「牛黨」的背叛。李商隱考中進士後，唐朝制度不立即授予官職，需要再通過吏部舉辦的考試。李商隱參加授官考試，結果在複審中被除名，日後雖補任官、也不發達。
不過，李商隱並沒有後悔娶了王晏媄，兩人婚後的感情深刻，華麗的前途都不及一位同心的妻子重要，在妻子亡後，李商隱因思念亡妻而婉謝再娶，獨居至死。
我在作品「別離」中，便嵌入了李商隱《相見時難》和《錦瑟》的頭尾各２句，表達男性的情痴。
西方兩男一女的三角戀情
加碼談談西方兩男一女的三角戀情：亞瑟王、蘭斯洛特騎士、桂妮薇亞王后，與悶內落失王、巴黎王子、海倫王后。
三角戀情的跨文化比較亞瑟王、蘭斯洛特騎士、桂妮薇亞王后亞瑟王 King Arthur 是英格蘭傳說中拔出『石中劍』的國王，也是圓桌武士的首領。他曾在湖邊漫步，突然發現湖面上緩緩伸出了一隻手握著一把劍，就是湖中妖女所賜的王者之劍 Excalibur，讓亞瑟後來在戰場上無往不利，也娶得蘇格蘭公主桂妮薇亞 Guinevere 為后。 有一天十幾位騎士偷偷潛入皇后宮中，當場撞見正在幽會的蘭斯洛特和桂妮薇亞，武藝超群的蘭斯洛特奮勇殺出重圍，但桂妮薇亞卻被亞瑟王處以火刑。 一往情深的蘭斯洛特率眾前往刑場拯救桂妮薇亞，英勇的救出了自己的愛人，逃往法蘭西。亞瑟王親征法蘭西討伐蘭斯洛特，但他的外甥（實為他的私生子）卻想趁機篡位，發動戰役夾擊亞瑟王，亞瑟王雖殺了其私生子，也受了重傷。 在這整件事情之後，蘭斯洛特與桂妮薇亞雙雙出家成為修士和修女。 亞瑟王傳奇很精采，但三角戀情的內容比較「杜宇望帝、鱉靈、朱莉」，相對平凡、不過，卻較接近一般人性。 悶內落失王、巴黎王子、海倫王后亞瑟王的三角戀情故事，似乎不脫離西方文學傳統，有「木馬屠城記」中「悶內落失 Menelaus 斯巴達王、巴黎 Paris 特洛伊王子、海倫 Helen 斯巴達王后」的影子，後兩者一見鍾情、王后不惜背叛王夫而與王子私奔， 斯巴達王「落失」「內人」，難抒心中之「悶」！於是組織希臘聯軍去搶回王后，最後造成特洛伊亡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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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發現「網路展書今天是良辰！讀-詩詞吟唱」網頁，和我的一些作品有「同曲異工」之感，感覺相當興奮，歡迎讀者比較，不僅有趣、更可延伸創作的靈感。
「網路展書讀-詩詞吟唱」網頁在http://cls.hs.yzu.edu.tw/shenhg/pg-ci0170-ztaliu.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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