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統雄(世新大學 資管系)
王銘宗(臺灣大學 跨領域創新高階主管專班/台灣卓越典範協會理事長)
今年(2011)諾貝爾化學獎得主丹尼˙謝西曼發現了五重對稱的晶體結構。但他在30年前提出這項發現時,與當時的結晶學完全違背,導致他任職的研究機構,認為他程度不足而把他開除。他投稿到著名的期刊,還被當天退稿。
歷史上每個時代都在鼓吹創新,但評鑑創新的主流機構,事實上都在漠視、壓抑、甚至迫害真正的創新。
什麼是真正的革命性創新?就是與當時的主流思想不同。
現代自然科學之父伽利略的思想改變了人類,但他獲得的是「燒死或認錯」的選擇,直到200年後才被平反。要殺伽利略的,都是當時最有聲望的、被認為最有學問的、最仁慈的紅衣大主教。
科學史上第一位創新者希巴賽斯的下場,就是被殺。他挑戰老師畢達哥拉斯,提出了「無理數」的存在,結果被老師判決將他淹死。像畢達哥拉斯這樣有成就的學者,都不能容忍與己不同的創新!
隨著歷史前進,打著創新旗號反創新的手段也許沒有那麼殘酷了,但是實質並沒有改變。而且層次愈深的創新,會被壓抑的愈深、愈久。
牛頓的代表作《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是奠定古典物理學體系的創新之作,但其中理論多次被當時世界上最頂尖、最有聲望的學術機構「皇家學院」駁回。
近代物理學的開拓者普朗克,在提出量子論後,也是花了40年才被認同。
即使是及身成名的愛因斯坦,由於在年輕時對物理學就有自己的看法,先是考不上大學,大學畢業後找不到工作。最後還是經由貴族的資助,完成了日蝕實驗,世人才有一部分開始相信他的學說。
除了自然、物理科學外,在生物、生命科學方面,創新的發展與結果也完全一樣。
1847年,匈牙利醫生施滅了微屍(Ignatius Philipp
Semmelweis,1818-1865,一般譯為伊格納茲.塞麥爾維茲),在行醫實驗中領悟了某種因素會造成病患死亡,也就是後人才發現病菌理論。他同時發現,醫生和護士在接觸病患前先洗手消毒,就可以減少死亡。他的主張不被其他醫師接受,不僅被醫院開除,更被其他醫師認為是異端,將他關進精神病院虐死,終年才47歲。他現在出現在奧、匈2國是錢幣和郵票上,卻是反創新的諷刺紀念。
開創了生物計量的第二類不同計量思想方法:生物統計學之父闢二聲(常譯:卡爾‧皮爾生),已經是成名學者了,但他真正革命性的創見,一樣被皇家學院排斥,乾脆集合少數志同道合者,在1901年創辦《生物計量學 Biometrika》雜誌,自己寫、自己編、自己登,父死子繼,孤寂奮鬥60年後,翻身變成顯學。
1915年美國 Joseph Goldberger 發現糙皮病(pellagra)的原因是營養缺乏,當時許多醫生和科學家都認為糙皮病是由病原體引起的,因此Goldberger的發現顯得非常顛覆。 Goldberger的研究表明,通過改善飲食,尤其是維生素B3 可以預防和治療糙皮病。儘管他的證據非常確鑿,但面臨了很多質疑和輕視。一直到1937年醫學界才接受他的發現,並頒獎給接續他研究的3個人。雖然他的發現被認為等同當時諾貝爾獎的貢獻,但在他有生之年並未獲得殊榮。 這也是一個經典的例子,說明了具有革命性 revolutionary 的科學發現會遇到阻力。
愈大型的學術評鑑愈是以當時的主流思想為基準,在已知的知識基礎上發展、演化性 evolutionary 的研究成果則很容易被肯定。諾貝爾史上最快獲獎者是發現「高溫超導」的穆勒團隊,他在1986發表後1年就獲獎。
他們並沒有發現超導的基礎原理,而是當時全球有一大堆科學家、實驗室都在尋找超導材料,而他率先找到。所以,他們的成就,實在不是「創新」,而是在「流行」的氛圍中勝出。一般人感受到的「創新」,其實是「常識」的「演化」。
各種評鑑機制,效果是「打兩頭、頂中間」。我們觀察常態分配的圖形,其中最「頂尖」的部分,其實就是最平庸的部分。
凡是由紅衣大主教體系所肯定的學術成就,絕大多數一定是抄寫羊皮聖經-也就是現在臺灣學術現在獨尊的「CI論文」數。而人類史上真正的創新者,除了極少的例外,等待著的是:水淹、火燒、漠視、寂寞。
經歷了這麼多歷史的教訓,創新評鑑的機制會改變嗎?不會。因為這是人性,正如近代物理學開拓者波多斯基所說:追求學術,常常會變成「追求看起來像學術的利益」。紅衣大主教所主宰的評鑑,高比例資源就是會流向平庸,而不會補助到具備革命色彩的創新。
不過,歷史還是有多多少少的公平性。革命性創新者不會被大多數人看到,但也不會完全不被看到,似乎也有機會獲得體制外的支助,伽利略遇到收留他的梅德奇大公爵,牛頓、皮爾生剛好都有富有的朋友,替他們出版著作。不然,就是要拼長壽,熬過30年、60年、200年,當「創新變成常識」之後,終於會有平反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