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世銘案與"叫人講講"文化

吳統雄（弱勢法律扶助義工/Google 排行榜『法律評論報導』領先作者）

石之琦（臺美法律顧問/國際執業律師）

童光輝（美國加大法律博士/跨州執業律師）

前檢察總長黃世銘洩密案有罪定讞，本案無論法條、法義，均充滿灰階，裁判實屬艱難。法條部分，訴訟雙方均已詳細闡述，法院如是擇採認定，並非絕對不可。
唯法義部分，法院的選擇造成了以下深遠的影響：

1.司法未關注憲政制度之永續，而服務一時之政治氛圍。
2.臺灣法院和日本法院在類同案件上，不同選擇的差異後果。
3.臺灣司法「叫人講講」文化深植的原因再印證。

黃世銘洩密被判有罪的理由是：「向總統及行政院長洩露偵察中的偵辦內容與通聯記錄等機密事項」，僅是以模糊法條迎合主觀政治風向的選擇，沒有從比較法學與國際法律趨勢審視法條的複雜性，更沒有藉重大案件一舉脫離政治牽扯，促成司法獨立。

本案源起，是國會兩大黨團領袖連手關說司法成功，使檢察官對特定刑案不起訴，以政治介入司法，造成破壞五權分立的事實，嚴重戕害憲政。

檢察總長能不能向總統與行政部門提供建議？

我國中央政府以「總長」為職稱的只有2個：參謀總長與檢察總長，參謀總長任命，從歷史到現在的條文均具模糊性，實務上就是特殊的政治任命，在此不闡述。

而檢察總長是由總統提名、立法院通過，其條件遠超過所有部會，是明確的政治任命。

美國內閣內也只有1人職稱為檢察「總長（General）」，其他閣員的職稱都是「部長 （Secretary）」，因為檢察總長同時也是總統與行政部門的法律顧問。

臺灣屬於大陸法系，而大陸法系的主要代表國：德國、法國，甚至亞洲最早引入大陸法系的日本，於二戰後都在逐漸向英美法系靠攏，亦即由「職權主義」向「當事人主義」認同，認為司法應該是中立、獨立的，政府與其檢察系統也是一位「當事人」。檢察系統應該是政府追求正義的代表人，而不屬於裁判什麼是正義的司法權。

把爭取司法獨立的契機醜化成為「政爭」

德國的檢察總長（Generalbundesanwalt）由聯邦司法部長提名，並經由聯邦總理批准後任命。法國的檢察總長（Procureur général）由司法部長提名，並經由總統批准後任命。他們并非經由總統或總理提名，沒有像我國這樣明確的政治任命形式。即使如此，法國的檢察總長在某些情況下也會向政府提供法律意見，並不是洩密。

其實近數十年來，臺灣的有識之士也在呼籲向英美法系轉型，採用「國民法官制」就是最明顯的進程之一，而最高的理想就是促進司法獨立。

可惜進步呼籲的同時，必然存在反動的力量。國民黨、民進黨內的傳統派閥，在擁有司法關說能力的企圖上堅強團結一致，司法界中也存在需要政治力量的貪腐者。偏偏黃世銘、馬英九的「孤鳥性格」，與沒有拉幫結派、原屬正當的行為，加上黃世銘說到做到的「正己專案」，硬是在極短期內抓到多名、大家知道幾十年、卻沒有人敢碰的貪官。引起貪腐者與更多怠惰者的恐慌，集結起來反而幹掉了黃世銘。這個集結中，還存在更緊密的「政商法媒裙」利益核心，其中的特定媒體群與網軍，更把一個爭取司法獨立的契機醜化成為「政爭」。

黃世銘求好心切，推動改革太快，確實難免可能無法百分之百完美。日本在1970年代，也曾經面臨兩難局面，日本法院選擇了大格局，以霹靂手段掙脫政治的桎梏，取回了司法獨立。不幸，臺灣法院選擇了繼續服從政治風向。

政治介入司法‧毀憲犯罪最大

「權力分立」是民主制度最重要的基石，美國憲法的前三條，就是闡述三權分立，違背三權分立的行為是美國最大制度上的犯罪。

美國唯一「六連霸」參議員．一通電話下臺

美國參眾兩院，都訂有禁止司法關說的規範，事實上也罕有人違反。在近十年內，只有傳奇參議員多名利(Pete Domenici)曾疑觸犯。

共和黨籍的多名利是美國史上唯一「六連霸」參議員，是最「圓融善舞、政通人和」的典範。2006年是小布希的共和黨政府，在立法行政聲勢具大下，他打了個電話給地方檢察官。
根據被關說檢察官說法，多名利還不是要求放水，而是要求某案進度加速。但多名利堅稱僅是詢問進度，沒有作任何要求。由於電話沒有錄音，無法判定誰說為真，最後多名利沒有被起訴。

但是「打了一通電話」的事實，「沒有敵人」的多名利還是被由兩黨組成的國會道德委員會，一致通過予以譴責案。美國堅持三權分立是憲政底線，即使無法以法律定罪，道德也不能容。多名利也因這個司法關說疑案，碰觸了不分黨籍的基本是非，中斷了他繼續連霸之路。

臺灣法院不究憲政危害‧變相默許政治與司法勾纏

我國法院未從本案全貌審酌，無視現代民主國家從未發生跨黨派司法關說的違憲行為，本案毫無案例可循。有如警察發現聚眾殺人，緊急向天鳴槍制止。結果法院放棄聚眾殺人之源由，僅追究向天鳴槍是否違反使用警械條例。將對憲政的危害，誤導為單一政黨的內爭，變相默許了政治與司法之間的勾纏。

創制 「實質影響力論」起訴黑金‧法院是日本唯一沒有自甘墮落的力量

日本1970年代與臺灣當前政治生態相同，均為「金權政治、密室分贓」，在田中角榮掌控國會時，更達到黑金化的高峰。
1976年爆發美國洛克希德公司向田中角榮等行賄醜聞，非常反諷的，揭發此弊案、要求自民黨自清的改革家三木武夫，反而在隨後的選舉慘敗下臺。證明強大的黑金集團有足夠的資源結合「政商媒」利益，共同製造氛圍、誘導民意、操縱選舉。

在一面倒擁護黑金的氛圍下，唯一沒有自甘墮落的社會力量，就是法院！
派閥間的金流與關說，如何會輕易留下證據？在縱容日本持續政治沉淪，還是挽救日本民主法治的艱難選擇下，日本法院創制 了與一般訴訟證據法完全相反的「實質影響力論」，起訴田中角榮等政客，終結了日本密室政治。

經由革除國會的腐敗，日本終於變成真正民主法治國家，更開創了隨後二十餘年好景，在國際上一度創造「日本第一」的成就。

臺灣法院放棄革除國會腐敗的機會

可惜我國法院卻錯失了經由黃世銘案終結密室政治，革除國會腐敗的機會。

叫人講講：不論法、先「找誰」的文化

令人深思的是，臺灣兩黨立委對於關說案的熱烈擁護行為，以及民間似乎冷清的默認態度。印證臺灣司法「叫人講講（臺語）」文化的深植現象。許多人牽涉民刑案，很少先論法，而是積極打聽「找誰」。國會領袖關說，不分政黨都有效、還可以把檢舉人打倒的事實，更將加強這樣的社會相信。

會關說的「圓融好人」‧造成法院經常變成賭場

人人都希望認識「圓融好人」，在自己觸法時，有人關照。但忘記了，可能自己正直，而「圓融好人」站在不法的對方身旁。這就是臺灣法院經常變成賭場的原因之一，受害的是自己、是臺灣。

讀者回應

引讀者回應〉如此重要的文章竟然無人評論〈
https://www.facebook.com/SeanTXWu/posts/1033821736644849

引讀者回應〉如此重要的文章竟然無人評論〈
https://www.facebook.com/SeanTXWu/posts/1034080789952277

引讀者回應〉如此重要的文章竟然無人評論，可見台灣人對此議題的冷感，包括我們的法務部（檢察官們）及司法機關，這也是變相的默認台灣司法界的可悲現象。理論上，有人如此公開的侮辱數落一群人，竟然無人出來辯解抗議，很奇怪？〈

答復：

本文並無侮辱內容，亦無數落意圖，而是將大家不願面對的事實真相說出來，以及與許多人心儀的美日兩國作比較。

請注意作者群為圈外觀察者，以及主要業務在美國的法律人。臺灣法律人不是不知道，但政治介入法律已成常態之後，司法已經成為一種壟斷性商業、甚至黑心商業，在這個相對小的交易圈裡，沒有人願意放棄特權。他們在學校裡曾經學過的正義，最後都不敵現實的利益。

請再注意兩黨立委如何在院會打架。但在柯建銘關說紀律案中，民進黨8名立委一致投票擁護關說，而國民黨8名立委一致棄權護航。這個明確的事實，再次證實「操縱司法」是兩黨唯一的共同利益，兩黨國會議員根本不是屬於兩個有獨立理想的政黨，而是與日本「金權政治、密室分贓」時代相同，兩個黑金派系。 

原刊 中國時報版網址：

http://www.chinatimes.com/newspapers/20150217000266-260109